冬日的暖阳斜斜高挂在碧蓝苍穹之上,莹莹白雪上拉长两道身影,一前一后,影影绰绰,缠缠绵绵,似情人风花雪月。
“大哥哥,你拽疼我了。”谢清欢使劲抽回手。
谢清欢微愣,忙松开她的手。现在还不能让谢清欢发现自己对她起了心思。
他温声解释道,“我知你不喜祖母。我若先走,独你一人留在那处,你定坐立难安,遂这才罔顾礼教,牵着你,带你出来。”
谢清欢心中微微一暖,抬眼看他。
男子眉眼俊美,温润含蓄,似世间美景斑斓俱凝聚于一人眉宇间,瞬间惊艳江山,惊艳万物。
他长眉浓浓,薄唇艳丽,桃花眼温柔含情,浓密长睫之下的眸光彩熠熠,悄然一转时,胜过天地耀耀银华。
寒冬腊月,梅花层层叠叠绽放开来,点缀着银装素裹,那艳丽多情的梅花也不能夺走此人一分风采,反而,他立在茫茫银色里,将羊肠小道上的梅花都变成了点缀。
容颜如此俊美便罢了,偏偏他还学识渊博,学富五车。
十岁那年,他洋洋洒洒写出千字长赋,得京城学子赞不绝口,叫皇帝拍案叫绝。
十五岁,状元及第。
弱冠之年,成为余庆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大理寺卿。
如今二十六,是京城女儿家放在心窝窝里的人,但大哥哥好像并未有心悦之人。
谢清欢不由暗暗感叹,也不知今后哪家姑娘能有福气嫁给眼前这个冠绝京城的美男子。
谢清欢望着她,等她回答。
谢清欢回过神来,眉眼弯弯,声音轻轻的,柔美悦耳,“我知大哥哥疼我,不舍得我受委屈,我没怪你。”
谢清欢唇角略勾,“妹妹也疼我,不舍得怪我。”
谢清欢眨眨眼,见他一本正经,她没忍住,轻轻扑哧一笑,“嗯,妹妹疼你。”
初冬的风吹起雪沫,自梅花树上掠过,卷起碎雪般的梅花同梅花般的碎雪,落在盈盈浅笑的少女发鬓,她甜甜的声音在他耳畔拉回长响。
谢清欢忽觉,这略显单薄的冬日景色,立刻如诗如画。
见他失神,谢清欢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,“大哥哥发什么呆呢,”她清澈水灵的眼眸转了转,鼓了鼓脸颊,“莫不是妹妹长得太好看了。”
她雪腮红扑扑的鼓起,可爱鲜嫩的想让谢清欢咬上一口。
笑意在谢清欢秋水眸里荡漾,他替她拂去鬓上的梅花,温和声带着撩人的宠溺,“我阿妹是这世间最好看的女子,在哥哥眼中无人能比。”
被大哥哥这样直白的夸赞,谢清欢巴掌大的小脸微带红晕,红晕之下是不好意思的羞涩。
她不去看谢清欢,方她也只是不要脸的说说,但被这样夸赞,她又有些不自信,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小脸,“我长得有这么好看吗.....”
既然她长得好看,那些来提亲的勋贵不是因飞来横祸前来退亲的,是因她长得好看但太蠢,还是嫌她是庶女出生....
谢清欢苦思冥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,便听谢清欢继续直白夸赞,“且我阿妹芙蓉出水,这世间无人配的上我阿妹。”
除了他。
谢清欢差点被口檀里口水呛了呛,脸颊微红,垂首,“哥哥,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。”
谢清欢笑了笑,不再逗她,“阿妹,去我院中一趟,我有东西给你,妹妹一定会喜欢的。”
谢清溪抬眸,点点头,那双眼干净如山间清泉。她一举一动,一颦一笑落在谢清欢眼中皆是莫名的可爱,他指尖卷起,十分克制的转过身,不去看她。
他真怕自己忍不住.....
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,男人的身影被阳光投射的笔直修长,谢清欢跟在他身后,踩着他的影子,一如儿时,嘻嘻闹闹。
不知走了多久,两人步至谢府后院,谢清欢猝然顿住脚步。谢清欢没注意,迎面撞进他坚实后背。
“嘶....”她疼的捂住额头。谢清欢却未有反应,只怔怔望着那朱色后门。随他目光看去,谢清欢眸光微闪。
风卷起碎雪飘扬,含情碎进二人衣袖。
朱门依旧,他们依旧,一瞬间,时光奇异缠绵,红尘颠倒,恍忽回到多年前的冬日,大雪纷飞飘扬。
那是绝望之下又生出希望,一生难忘的一日。
谢府小院内,黑黝黝的屋子里,陡然间从内传来几声低喘咳嗽,榻内妇人努力睁眼望着头上深红木板,藏在被褥里的手拽紧榻边她白嫩嫩的小手。
母亲艰难开口:“曦儿.....”
她扎着双鬟鬓,双鬓各缀一支乌金蝴蝶,身穿红花小绸袄,跪在榻边,白嫩嫩的双颊冻得通红,一双眼也是红彤彤的,喉间溢出低低哭泣,绝望的注视面若槁木的女人,那是生她的母亲。
“姨娘....”她垂首,将头埋在被褥里,抽泣声中尽是无能为力的绝望,“姨娘,你会好起来的,我去求母亲,再不济,曦儿磕头去求大伯,让大伯,大伯给姨娘看诊.....”
母亲艰难摇头,双眸一半无尽的水色,一半无尽的绝望,“没用的....”
一语未完,她拼命的咳了咳,似要将肺腑咳出来。
“姨娘——”
她吓得大惊失色,小小的一团爬着起身,手忙脚乱的扶住慕氏的背,见洁净的帕上一团乌色血迹,哭的愈发汹涌,“姨娘——”
“别哭。”母亲艰涩难言,忍着喉间痒意,“你哭也没什么用,我全不过是个妓女,家主怎会为了三房一个身份在卑贱不过的妾室,去宫中请御医为我看诊。”
她哭着摇头,“不会,不会...姨娘,一定,一定还有法子的。”
她缓缓侧首,努力抬手轻抚她白胖胖的小脸,枯竭的双眼里满是眷恋不舍,“曦儿,放弃罢,我自己的身体,我自己再清楚不过。”
闻言,她逗大的眼泪珠子疯狂砸落在地上,双膝扑通一声,跪在榻边,紧握母亲的手,疯狂摇头。
“不会的!阿娘会好起来,阿娘一定会好起来.....待阿爹回来,阿爹一定会想法子替阿娘求诊!”
母亲神色凝重,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严肃犀利,“谢清欢!你给我听好了!”
哭声戛然而止。
母亲捂住鼻息,重重咳了咳,缓了须臾,“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下去,不管前方的路有多艰险,有多无奈,你都要给我一步一脚印的走下去,不准放弃!”
女童哽咽点头。
“曦儿,待我一死,你....你就去找你哥哥谢清欢的庇护,这样待你及荓他也会为你寻见好婚事。如今你只有保住这条命,才有未来可言。”
她哭的哽咽难言,“姨娘,曦儿知道了,曦儿听娘亲的话.....”
母亲闻言深深叹了口气,随着这一口气,游丝般的气息猛然断裂,身子似卸了力骤然瘫在榻上,双眼缓缓闭上,再也没有呼吸。
她面露绝望,疯狂摇她,声声悲哀:“姨娘!不要吓曦儿!姨娘.....你快醒醒呀.....”
“嘎吱——”
窗棂大开,屋内不住的抽噎声也随之戛然而止。
她抬眼,吸了吸哭红的鼻子,嘴唇不住哆嗦,只见北风萧萧,一片苍茫,星点雪花映入眼中,叠叠堆积,也就没发现门中缝隙里突来的一抹骇然目光。
谢清欢收回目光,拼命摇着母亲的身躯:“姨娘,你快起来看看啊,你最喜欢的雪花,雪花大团大团的,很好看的,姨娘你快醒来看看.....”
冬夜雪冷,瓦片上厚厚积雪不堪重压,一块块砸在地上,伴随着浅一脚重一脚的踩雪声透窗而来。
“砰——”
门被狠狠撞开!
她吓得陡然一个激灵,回首望去,张氏身旁的容嬷嬷脸色冰冷,不似活人的脸。
她嫌弃的蹙了蹙眉,抬抬手:“将慕氏的尸体给我拉出去,别将这病过给了三奶奶。”
“不要——,不要,姨娘的病不会传给母亲的,不会的!”她一把抱住母亲,糯糯的奶音竟是绝望,“不要将姨娘拉出去!”
小厮快步上前一把扯开谢清欢,她力气不敌,小小的身躯向墙上猛然撞去,腰际也重重磕在了桌角,疼的她双眼冒金星。
“不要,不要将我的姨娘拉出去.....”谢清欢忍着剧痛,爬着上前,抱住小厮的腿,不住哭喊:“不要拉出去!不要!求求你们,不要拉出去!”
小小的奶娃娃与粗枝大叶的小厮对抗不亚于以卵击石。
果不其然,小厮粗腿大力一甩,她身体猛然倒飞而出,滚落出门外,一头栽进院中冰冷的深雪里,一时之间,她两眼发黑,昏昏沉沉,竟不知今夕何夕。
趁这个空隙,慕氏的尸体被凉席裹起,又被小厮扛在粗壮的肩头,快速走到容嬷嬷身旁。
容嬷嬷朝雪里晕头转向的她呸了一声:“你个小贱蹄子,妓女生的,还不知是不是爷的种!也不知那妓女有什么好的,竟将爷勾得魂不守舍!好在老天有眼,菩萨睁眼,让她这个狐媚子死了!”
说罢,容嬷嬷扬眉吐气的大步离去,小厮忙跟随其后。
“姨娘.....”谢清欢呜咽着,她忍着身上被磕破的剧痛,艰难从雪水里爬起来,拼命追上小厮的身影。
“姨娘——”
途中她步伐不稳多次载到雪里又拼尽全力起身,如此反复,直到小厮的身影离她愈来愈远,直到小厮跨过门槛。
“砰——”
后门被他一把关上,下一刻,门外落锁的声音响起,那骤然关上的门像一把刀猛然斩断她仅有的希望。
她再也追不上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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