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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7章

发表时间: 2024-12-19

谢如之近些日子迷上了抄佛经。

虽然半懂不懂,但在绢纸上写下一行行簪花小楷时,总能获得片刻宁静。听到那消息时,她也只是顿了顿笔。

一点墨自笔尖滴落在即将完成的佛经上。

她惋惜地看了许久,还是将它揉碎了丢在一旁,在新的纸页上重新撰了一行字。

谢如之偏偏在这时来了,他朝服都不曾换下,径直向她走来,见着桌上的纸团,好奇打开看了眼:“写得好好的,怎么扔了呢?”

他如今不让太监宫女传报,渐渐的,谢如之习惯了他不知何时便会来。

搁下笔,走过去替他更衣,漫不经心地回道:“滴了墨便脏了,我不要。”

就算她似乎只是随口提起,唐景闻言仍是浑身一僵,他不敢问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,生硬地岔开话题:“今日天气不错,不如出去走走。”

“冷宫终年阴暗,如今我在阳光下是睁不开眼了。”谢如之毫不在乎地说起这事,模样就像在说今天中午吃了什么,轻描淡写却让唐景心中犹如针刺。

她本不是这样的。

可如今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,鲜活恣意的少女早就被他送进冷宫化作枯骨了,在他有预谋地接触并让她爱上自己的那天起,就已经注定了她死亡的结局。

他们的相知相识本就是他为了夺得皇权的一场计谋,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卷入这场戏,他在演这场戏时不自觉地用了真心,可帝王的真心又值几两?

在利用完她的家族,剪去了她的羽翼,看着她狼狈不堪地祈求自己不要杀她的亲人时,唐景的心里竟然生出了极为古怪的报复感。

他想起她往日骄纵的模样,像是终于吐出一口淤堵在胸口的浊气。

明明已经贵为天子却还要虚与委蛇那么久,数次低声下气地哄着她的小性子,实在令他感到颜面尽失。

唐景高高在上地看着她哭花的妆容,半分心疼也没有。

他隐忍的那些年和谢如之牢牢地绑定在一起,他视她为耻辱。

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?

他将一直承蒙他恩宠的小宫女封为才人,两日晋升婕妤,三个月封为贵妃,耳鬓厮磨时少不得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话,可总又恍然惊觉这些话他早已说过。

不知哪一日,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,却觉得有些恍惚。

他的记忆重新倒带,所有模糊泛黄的旧日如同忽然翻涌的泉水,压在回忆最深处、他原以为最不愿想起的回忆被一股脑地带了出来,清晰得如同昨日发生。

他终于想起了曾经被她一举一动牵动的心绪,想起她温软的身躯和生气时欲坠不坠的泪珠——谢如之性子倔,生气总不乐意哭,可又忍不住,于是憋着嘴噙着泪,唐景曾经觉得她那样可爱的紧。

但那日,她被打入冷宫的那日,她的脸上只剩苍白的绝望,好像燃尽的灰烬,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眶中不断滚落,几乎要连成串。

他顿时心如刀绞,再也忍不住,下朝便将她从冷宫里接了出来,见到她时,她茫然和困惑的眼神几乎要化为实质把他的心给剜出来。

他在心中发誓以后要待她好。

可三个月不曾碰女人,哪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忍得住?

那日在去惠平宫的途中,他恰好撞到了柳玉茹。那是一个极温柔的江南女子,她的语调和眼神都缠绵软糯,无论是与过去还是现在的谢如之相比都是两个极端。

哪有那么巧的呢?偏巧就撞上了。

唐景心知肚明,可他看着柳玉茹,却说不出拒绝的话。

那个晚上他没有敢去见谢如之,可第二天他还是来了。

自从从冷宫中出来,谢如之便总是面上淡淡的没什么多余的表情,仿佛在冷宫生活的两年便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。

他只想知道,她会不会因为这事生气。

可她仅仅垂着眼,宛如一尊丧失了所有生气的木偶,平静地描着她的经书。

他就那样看着她,心中百味杂陈,终于没忍住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起来,谢如之一时不察,低呼了一声,手中毛笔脱落,墨汁溅了两人一身。

谢如之的记忆又回到那个雨夜,暗沉的天色下,四溢的血迹也近似黑色。

短暂地失神片刻,谢如之便挣扎起来。

唐景手劲实在是大,捏的她腕骨生疼。

见她皱着眉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出来,唐景第一次萌生出无力感,好像自己做什么都无法干扰面前女子的心了。

笔墨纸砚铛啷啷滚了满地,是唐景扫开书案上所有杂物强硬地将她抵在桌上,一手将谢如之两只手腕擒在头顶,另一只手撑在桌面上防止她跑开。

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微微颤抖着,像是在祈求:“谢如之,不要不理我。”

她温热的呼吸喷吐在他的脖颈上,沉默许久:“臣妾不敢。”

无论是前世,还是今生,这都是她第一次自称臣妾。

这话简直冷如冰霜。

唐景微微起身,定定地看着她,好像第一次认识她。

她看不懂他的眼神,只是忽然感觉自己被打横抱起,强烈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地环住了唐景的脖子。

“既是朕的妃子,那今日便侍寝吧。”

谢如之自下而上地抬头看他,只觉得天光刺眼,她看不真切。

幔帐摇曳,烛火燃了一夜未眠。

她顺从无比,没有拒绝。

这夜后,唐景还是时时来看她,总给她带些新奇的小玩意。

曾经他也会给她带这些,但那时他势微,给的都是精挑细选拿来的,如今他是九五之尊,奇珍异宝数之不尽,最终递上来的,经过了无数人的手。

可他带过来时未必看过,谢如之也没有用过。

时日久了,她也奇怪自己重活一世的意义在哪,与唐景互相折磨么?

她摩挲着血红的骨笛,悠悠地望向偌大宫闱,只觉得陌生。

这骨笛也越来越安分了,明明初来时还十分躁动。难道跟她一样认命了么?

若要谢如之自己选,她宁愿所有的一切在那个雨夜戛然而止。

强行续写已经落下句号的故事,只会将残余的情分越磨越薄。

本来她还可以妄想如果当初被接出冷宫,两人之间会有何不同,可惜这事真的发生后,便只能直面这平淡而绝望的结局。

谢如之深切地怀念着曾经爱恨都炽热分明的自己,奈何岁月磋磨,爱恨纠缠,暗地里阴暗横生,过往种种,无处可寻。